天囚

凌非作品集

章如月自信自己对气味的感受是具有猎犬一样的敏感的,气味是种很奇特的感受。

它潜伏在空气中,稍纵即逝,甚至你片刻的思想和与人谈话就能打破它,但当你独自一人静处时,它就从抽象中不请自来。无论浓淡,无论香臭,对动物气味也好,对植物气味也好,章如月都能大包大揽似地吸收。古怪的煤油气味,苦涩的中药气味,薄荷清凉的气味,苦瓜恬淡的气味,檀香的气味,狐狸腥膻的气味,兔窝肮脏的气味,葱蒜暴戾的气味,樟脑的气味,奶香、花香、草香、香水气味,油漆的气味,鞭炮的硝烟气味,墙受潮后的湿味,她都能兼容并蓄。她尤其喜欢动物的气味,尽管有的动物外表狰狞,品性邪恶,她依然喜欢它们的气味。与其说她喜欢动物的气味,不如说她对许多人的气味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。她与她前夫的离异,追究起来大半是因为她受不了前夫身上散发出的气味。而对程家卿的好感,一半来源于他的气味。对于她来说,闻到了某种气味,她就拥有了一团丰盈的想象,哪怕非常微弱,就像一缕引火线,它不能直接使一幢大厦在倒塌之际,如愤怒的巨大花朵一般绽放,但却是大厦倒塌的起点。章如月,这个小巧玲珑、柔媚动人、顾盼生辉的女人,气味,就是她生活的起点。沉浸在气味之中,无暇顾及生活的其它各个侧面。不是什么天外来客,而是一种新奇的气味使她双眼熠熠发光。她把灵魂幽禁在一间小房里,谢绝任何人入内,她把心脏浸泡在上了酒精的玻璃瓶里,为了使它免受污染,任其苍白。她少有知己,对待来家的客人,点头微笑,彬彬有礼,却从不让他们闯入她的灵魂。

这屋子里有一股子呛人的霉味。

她一走进这屋子就闻到了。尽管是冬天,她敏锐的嗅觉还是一下就捕捉到了。百叶窗上,沙发上、床上、壁灯、浴室、天花板上,床下的拖鞋上、这里那里,到处都是霉味。霉味全方位袭来,纷乱如麻,缠绕了她的双腿,笼罩了她的头发,刺激了她的神经,使她忍不住想打哈欠。然而,她不再对这种气味像原来一样有兴趣。这是一间近似囚室的房子,有一种侮辱的意味,或者说侮辱大大超过了霉味。她不适应,就像一头以水为生、以蒲苇为掩蔽所的河马突然出现在一望无际,赤裸裸的沙漠上一样惶感、失措。

“我要换一个房间!”

她对服务员说道。

服务员没有回答。很快,僵持像悬桥一样搭在她与服务员的目光之间。她们每对视一次,那僵持就会摇摇晃晃地弄出一些惊心的响动。服务员看着她,如同看着一个女巫,几乎落荒而逃。

“我要换一个房间!”

每天,她对服务员都这么说。锲而不舍地坚持着,然而,适得其反,服务员开始觉得难以对待,慢慢地,便把这当作一句梦呓,像不管哪儿的露珠,不抹,也会自行掉落、消失。现在,不用掐算,她已经在这个房间里茕茕孑立地度过了十天,并且对程家卿一无所知。她猜想他也一定在这幢楼里,至于哪层哪个房间,那些人是不会让她知道的。

一天,两天,三天,四天……就像一串烧红的念珠,贯注到她枯寂而又难以理喻的生命中,了无生趣。她先是感觉到了胸膛里的闷和痛,尔后,这闷和痛上升到咽喉以上,化为窒息。她的呼吸也似乎变得困难。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魔瓶。瓶颈被封闭了,妖魔就在里面作怪,瓶颈被打开了,妖魔就在外面捣乱。

孤立无援的每一天的变化都令人难以置信。

程家卿在哪里?也许近在咫尺,只隔几堵墙,几个房间?隔一层楼?两层?

会不会有人来探望自己?来探望的人会不会得到允许?章如月不去看窗外,除了一种讨厌的橄榄绿,窗外的颜色都是使心情也变得沉闷的灰颜色,窗外一无可看,除了苍凉,还是苍凉,苍凉入髓。窗外,天气阴晦,景色微茫,太阳是有气无力的,像一个软柿子,且是被石灰腌了的,白而不亮,也没温度,温吞吞地粘在天上,连它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。冬天为什么是这样的,快过年的时候,冬天大概就这样的吧。吃了就睡,睡了就吃,想起什么来,就像吃拉丝菜一样,千连万结,好不容易才能了断。不想倒好,就是吃了就睡,睡了就吃,自己难道就动物一样地生活下去吗?章如月想。

左处长和雷环山都来过,想从章如月嘴里掏出一点什么来。让他们一无所获,章如月心里才有一种实施了报复的快感。

“我要换一个房间!”

章如月只顾提出自己的要求,说得像铁板钉钉一样肯定,好像不是要求,而是命令。

左队人和雷环山面面相觑。这幢楼,接待的官员少,几乎每个房间都有霉味。一有霉味,接待的官员更少了,用这样的房间来款待程家卿这样一个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的人,是妥贴的。难道将他安置在一个热闹的、摩肩接踵的地方?——今非昔比,他毕竟不是参加宴会或者出席重要会议来的,对于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女人,未免有些——所幸很快章如月自己又改变了自己的要求。

“我要见程家卿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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